【黑研】遡りのこいごろも

  01


  研磨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一個翻身又躺回床上。五星級飯店的床是真的好睡,遮光窗簾也很實用地把外面的陽光遮得一絲不透,但飯店預設的空調溫度調得太低,雖然開了加濕器,他現在喉嚨還是有點沙啞。

  他看一眼手機顯示的時間,發現自己居然睡過了一整天,還好約定跟房東交屋的時間定在今天下午,還來得及洗漱之後沖個澡再出門。

  這次回國他只提前跟父母提過,不過既然打算搬回來了,遲早大家都會知道。他躺在床上在黑暗裡玩手機,重複了幾次打開通訊軟體之後又滑掉的動作——其實他只是在猶豫要不要傳訊息告訴黑尾鐵朗他回來了。從美國搬回日本這種事,不告訴最好的朋友似乎有點奇怪。


  研磨大學畢業之後就離開日本去了舊金山,對他來說其實在哪裡都差不多,反正公司以遠端辦公為主,他還在大學的時候舊金山那裡就設了海外辦公室據點,搬過去比較像是換個地方視察,東京這邊的母公司也沒有因此擱置。

  他在舊金山一待就是三年,第一年還比較頻繁地回來,都是為了公事順便看看父母,每次頂多待上一週,來去匆匆地也沒有時間和音駒的友人相聚,何況現在大家因為工作分散在各地,要一次約上所有人也不容易。

  只有一次他和黑尾單獨約了飯,晚餐,在港區的一間無菜單和式料理。開始工作之後念舊的話題變得少了,說的大多都是近況。自己的、對方的、音駒其他人的、還有對他們來說又是對手又是朋友的那些人。研磨和日向一直保持著聯絡,贊助也沒有停,黑尾則是因為在排協工作,和那幾個排球笨蛋見面的機會並不少。

  那天他們都喝了一點酒,黑尾陪他站在店外等計程車。一月底的東京是最冷的時候,研磨出門時忘了帶圍巾,冷得直縮脖子,黑尾大概是看不下去了,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替研磨圍上。

  圍巾帶著黑尾的體溫和味道,對研磨來說熟悉又別有意義,把他一下淹沒進過往的洪流之中。


  在垃圾場決戰的那年春高之後,黑尾跟他告白了。黑尾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對於研磨的心情帶上了戀愛的喜歡,也許是在河濱勸著研磨留在排球社的時候、他當上主將把他們的舉球員奉為音駒的中心的時候、研磨對他說出「謝謝你教會了我排球」的時候⋯⋯有太多似是而非又若有似無的時刻可以把友情發酵成愛情,但在他意識到之後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然後渴望終究壓倒了理性,在一輩子的摯友和未知的戀人之間,他選擇了再向前一步。

  但對於黑尾的這個告白,一直到離開日本之後,研磨都沒有給出回應。

  研磨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要保留這個未知的可能性,總之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不過不回應大概就等於拒絕嗎?他嘗試過好好分析自己的想法,最終他告訴自己的結論,都是他可能不想面對有一天會和黑尾鐵朗變成破局的情侶。明明迎頭而上才是他的作風,在這件事上面,研磨卻選擇了最保守最裹足不前的那條路。

  黑尾一直保留著他的喜歡,研磨也一直保留著他的答案,這沒有影響他們待在一起時那股黏呼呼的勁。上了大學之後他們各自搬離家裡獨居,研磨還是會在沒課的時候去離學校比較近的黑尾家睡午覺,黑尾還是會去幫沒人管就忘記吃飯的研磨做飯,週末一起採購生活用品很常見,黑尾出現在研磨的直播裡也很普通。他們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就算中間橫亙著一句沒有回應的告白。

  所以戴上黑尾的圍巾的時候,研磨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黑尾鍥而不捨的喜歡。「小黑對我還是那種喜歡嗎?」他把半張臉埋在圍巾裡,隨口問了出來。

  「啊?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黑尾顯然是被嚇到了。

  「我只是好奇你把圍巾給我是不是因為你還是喜歡我。」

  「我說研磨啊⋯⋯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黑尾搔了搔頭,一臉無奈地說道:「不是因為我說了喜歡你所以我對你好就只是因為我喜歡你吧?」

  「但你還是喜歡我。」研磨微微抬起頭看他,「我一直很好奇,對小黑來說是不是戀人關係差別很大嗎?」

  黑尾被問得一下子無言以對了。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後得出了一個有點無力的回答:「也不是真的那麼大吧⋯⋯」

  「我只是單純的不解。」研磨的視線又重新回到眼前的車水馬龍,語氣聽起來有些冷:「我和小黑像現在這樣當一輩子的朋友,對小黑來說是不一樣的嗎?」

  黑尾看著研磨頭頂的髮旋,過了幾分鐘才開口道:「我覺得⋯⋯還是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情侶會做一些⋯⋯情侶才能做的事?」黑尾覺得研磨明明不應該是這種咄咄逼人的類型才對。他抬頭看了一下夜空,才不太確定地繼續說下去:「一些浪漫的事,之類的?」

  「所以為了跟我接吻和做愛,我要承受未來可能失去我最好的朋友的風險?」研磨皺了皺眉,冷靜地看向黑尾,「小黑,我不想要這樣。」

  「研磨,你說得太⋯⋯」黑尾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想說事情不是這樣的,但此刻能想出來的話都有些蒼白無力。他深呼吸,冰冷的空氣填滿肺部之後又吐出,「我不是為了那些事才說喜歡你的⋯⋯話說你這是正式地拒絕我嗎?」

  「⋯⋯我不知道。」研磨低下頭喃喃道:「我可能還要再想一想。」

  「嗯。我說過會等到你做好決定。」


  計程車來了,黑尾替研磨攏一攏圍巾,看著他上車之後替他關上車門。研磨坐在車內看著黑尾對他揮揮手,車子開動之後他看見黑尾還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直到完全看不見黑尾的身影了,研磨才收回視線,把自己沉進座椅裡。

  後來他們沒有再提起這天晚上的對話,研磨回到舊金山之後偶爾的聯絡也還是持續著,只是畢竟他們都長成了兩個不同的生活圈,研磨在舊金山的生活穩定下來之後,第二年、第三年回日本的頻率越來越低,和黑尾的聯繫就更少了。但研磨本來就不覺得他和黑尾是需要刻意維持頻繁聯絡的關係,像是以前他們安靜待在彼此身邊的時候一樣,沈默對他們而言不能說是尷尬和疏遠。


  所以為什麼遲遲沒有告訴黑尾自己回國了呢?研磨自問不是個糾結的人,可能可以把現在的行為稱作近鄉情怯吧。他打開和黑尾的對話,輸入「我要搬回日本了」又刪掉,想著還是等房子那邊打理好再說吧,結果黑尾那邊反而突然跳出了訊息。

  『聽阿姨說你回國了?』

  研磨手上的手機差點掉下來砸到臉,他手忙腳亂地抓穩了手機,嘆了一口氣。他一邊覺得老媽那邊真是藏不住話,一邊又有點慶幸母親替他開了口。

  『昨天剛到』

  訊息很快轉成已讀,對面的回覆來得很快。

  『這次還是住在飯店?』

  『嗯。但租約簽好了,還是以前那裡』

  不知怎麼地,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等一下要去交屋』

  這一次他等了好一陣子,黑尾才傳來新的訊息。

  『我今天休假,順便載你去?』

  哪來的順便?研磨在心裡吐槽。但黑尾的好意難以拒絕,反正原本就是打算交屋之後先去整理一下,現在來了一個現成的幫手,反正就讓小黑多出點力氣吧他那麼不怕累的一個人。研磨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把飯店的地址傳了過去,然後黑尾回了他一句「大概四十分鐘後到」,就沒再傳來新的訊息。


  研磨看看時間,顧不得先想待會見到黑尾要說些什麼,在柔軟的床上滾了一圈之後,撐起疲憊的身體爬起來走進浴室。





  02


  在決定住處的時候,研磨特地問了一下大學時租住過的屋子現在是不是出租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很快就確定要繼續租下了。一方面是人還在國外懶得花時間找合意的房子,一方面是他的確很喜歡這棟老宅,當時住起來各方面都很滿意。

  跟房東確認好租約和房子的狀況之後,研磨在客廳放下隨身的包包,環顧上一家租客搬走之後空蕩蕩的屋子,還想得起來大學的時候自己是怎麼擺設家具的。

  「總之先打掃一下吧。」研磨說著就去找抹布,在廚房的流理台上找到了兩條,分了一條給黑尾。

  「你就這點東西?」

  黑尾一邊把水桶翻出來裝滿水一邊問道。他今天在車上看到研磨只拎了一個包包出現時就有點意外,畢竟他聽說的是研磨打算搬回日本。看著研磨一副只是出門買個東西的模樣,就算知道他們這趟去是要交屋,黑尾心底還是不住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滋生蔓延,好像研磨隨時又會離開,好像他就只能和研磨再相處幾個小時,然後他的青梅竹馬又要坐上往美西的飛機一去不回就是三年,他只能從直播裡聽見研磨有些失真的聲音。

  「隨身的差不多就這些,剩下要搬回來的都打包一起寄了,應該這幾天會到吧。」研磨沒有留意到黑尾那個問句裡隱藏的心思,他捲起袖子開始擦地板,「家具⋯⋯這幾天去買新的。」

  開始清掃之後他們一時間都沒什麼話說,倒是顯得很認真。這棟房子平面面積不小,他們把現在能整理的部分都收拾乾淨之後,兩個人一起累倒在緣廊上看著已經昏暗下來的夜色。

  「早知道請人來打掃就好了⋯⋯」研磨放下為了打掃捲起來的袖子,甩了甩酸脹的手臂。

  「比新年大掃除還累⋯⋯」就算是平常還有在鍛鍊的黑尾也覺得一通打掃下來全身痠痛,他伸了個懶腰,看向身邊正在伸展手臂的研磨,忽然開口問道:「怎麼突然決定搬回來?那邊的辦公室呢?」

  「就是覺得差不多該回來了吧⋯⋯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研磨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那邊運作得還可以,我人在不在不會有什麼影響。之後偶爾飛過去看看就好。」

  「夜久最近說要回來一趟,約大家吃個飯?」

  「不是還沒到休賽期嗎?唔,不過也好久沒見了。」研磨抱著曲起的雙腿想了想,「乾脆找他們來家裡吃火鍋好了,不然列夫又要變裝。他每次變裝都裝得很爛⋯⋯」

  雖然研磨基本上參與不到音駒排球社的聚會,但照片和訊息卻是會準時傳到他手裡的。想到以往幾次列夫變裝失敗被路人認出來的鬧劇,研磨忍不住笑了出來。黑尾意會到研磨在想的事,也跟著笑起來。

  「你還沒跟他們說你回來的事吧?」

  「嗯。現在說吧。」

  研磨拿起手機打開相機就要自拍,黑尾看他原本綁好的頭髮都散了,說了句「等等」就伸手去幫他整理頭髮。研磨原生的髮質細細軟軟的,用手指梳開的時候會輕輕地淌過指尖。黑尾順手替他解開束著頭髮的髮圈,已經及肩的黑髮柔軟地散開,被梳順之後再攏到一起。

  「不打算再染了嗎?」黑尾想起研磨頭髮上的燦金色好像是撐到了大學畢業才剪光的。

  「有考慮過,但覺得好麻煩。啊⋯⋯見到阿虎又要被說是貞子了。」

  研磨似乎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地讓黑尾擺弄他的頭髮,綁成他習慣的半頭包包。只有黑尾鐵朗在發現研磨任由他整理頭髮的時候有點心跳加速,不過還是裝作無事,幫研磨綁好了頭髮之後才收手。

  而研磨是被整理好頭髮之後才回味過來,他幾乎是三年沒有和黑尾這麼親密了,而他完全沒有任何違和感,甚至是失而復得或久別重逢都沒有,只覺得再自然不過。他又想起黑尾似乎是還沒有放棄喜歡他這件事,隨之而來的是彷彿回到高中時代的既視感。


  在研磨剛染了金髮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黑尾很喜歡玩他的頭髮。其實研磨剛染完是有點後悔的,因為那一頭金髮讓他很難避開別人的注目禮,非常違背他不喜歡引人注意的性格。但黑尾倒是很喜歡的樣子,經常揉亂他的頭髮之後再幫他整理整齊。

  有一次是在研磨剛染了頭髮沒多久之後,音駒和梟谷約了練習賽,結果休息時間大家都在談論研磨的新髮型。一向擅長炒熱氣氛的木兔也就算了,連赤葦都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那個金髮⋯⋯」才是讓研磨最受不了的,簡直想找塊布把整顆頭包起來。

  練習賽是順利結束了,但事後檢討時眾人一致認同研磨那天舉的球和二次進攻都特別準又特別狠,只有黑尾看出了研磨從頭到尾一臉臭臉的原因。

  在回家路上黑尾像平常一樣揉亂了研磨的頭髮,被研磨氣沖沖地撥開了手。

  「真的這麼氣?」

  黑尾又想去弄研磨的頭髮,但研磨自己煩躁地隨便順了一下,不給他碰自己頭的機會。

  「沒有。」研磨沒好氣地說。

  「有。你超氣的。」

  「沒有。」

  「有。」

  「我沒有!」

  研磨揍了他一拳之後賭氣地快步往前走,黑尾跟在他身後,嬉皮笑臉地喊著「研磨啊別丟下我啊」,就這樣一路跟到了研磨家。那幾天黑尾的爺爺奶奶回老家去了,父親因為出差也不在家,黑尾乾脆就去孤爪家當寄宿兒童,帶了換洗的衣服過去在研磨房間打地鋪。

  知道黑尾就跟在身後,研磨雖然氣,總算還是沒有把黑尾趕出家門,只是一路都不說話,回到房間把背包扔在一旁就坐在床上打開遊戲機,打算把情緒發洩在他卡了三天的BOSS上。黑尾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咔咔咔地折磨他的手把,還是伸手幫研磨順了順亂翹的金髮。

  漂染過的頭髮變得脆弱很多,帶著一點乾澀的手感。研磨這次沒有再撥開黑尾的手,而是讓黑尾一縷一縷地梳順他的頭髮。

  「又沒人覺得難看。」黑尾一邊說,一邊捲著研磨的髮尾玩。

  「⋯⋯早知道就不管阿虎說什麼貞子了。」

  「提醒一下對手要小心我們音駒的大腦也不錯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要用髮型來提醒對方提防我。」研磨嘆了一口氣,「但算了,染了就染了,之後再剪掉就好⋯⋯雖然要留很久。」

  「我倒是覺得你滿適合金髮的。」

  「如果是安慰我的話就不用了⋯⋯啊。」研磨閃過了BOSS狂暴時的大招,趁他病要他命地補了一個大技能上去,終於撂倒了他卡關三天的BOSS。他握著手把往後躺,側頭看向黑尾,「但小黑說話很有說服力,我就勉強接受了。」

  「我是真心的好嗎。」黑尾鐵朗滿臉拿他沒辦法的表情,看著躺在床上自顧自笑起來的研磨。

  後來大家看習慣研磨的金髮之後,也沒人再開他玩笑了,可能真的如黑尾所說,研磨意外地適合這個髮色,雖然黑髮的部分長出來了研磨也沒再去補染,老是被叫「那個布丁頭」所以煩躁得說要去染黑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氣氛開始變得微妙之前,研磨抽離了高中時代的記憶。他有一瞬間想到黑尾是不是從那時候就對他抱持著戀愛感情的喜歡,但他沒問出口,畢竟探詢這種事的意義不大,他也不想總是跟黑尾提這件事。

  姑且當作他在逃避吧。

  研磨也知道他根本不必去試探黑尾喜歡他多久、有多喜歡他,搞得好像在吃一些沒來由的飛醋。知道那些又有什麼意義呢?從他們七歲和八歲的時候對他一見鍾情、在他們一起打比賽的時候熱血上頭、又或是在替他梳順髮絲的時候偷偷藏進了一絲真心,在意這些時刻是哪一個讓黑尾鐵朗喜歡上他的真的很重要嗎?研磨覺得自己不會因為知道了答案就突然改變現在的心情,或是改變他對黑尾的想法。黑尾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許也是最親密的人,但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把黑尾作為戀人看待。

  在黑尾告白之後,他也只是單純地找不到「非要成為情侶不可」的理由。

  所以如果自己現在不打算回應的話,無端提起好像是在黑尾心上再插一刀一樣。研磨對這一點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你不是要拍照嗎?」

  黑尾的聲音打斷了研磨的思考。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黑尾笑得跟平常一樣。

  真的,什麼都沒有發覺嗎?

  「如果研磨有一點點想去,我絕對會帶他去,可是他不是這樣。」在他們剛剛認識沒有多久,就對自己父親說過這段話的黑尾鐵朗,是真的會什麼都沒有發覺嗎?

  研磨重新滑開手機的相機,對著自己和黑尾的方向舉起。

  「一、二、三——」


  相機喀嚓一聲,黑尾和研磨都笑得一如往常。






  03


  火鍋聚會訂在研磨把家裡重新佈置成舒適的辦公場所、遊戲室、家,這樣三位一體的空間的時候。夜久會在當天早上落地,說是訂好了提前入住要先去飯店睡到晚上再來;列夫的工作中午結束,福永排了休假,和海還有猛虎下午就會到研磨家做準備;犬岡和芝山約好了傍晚一起來;黑尾那天是出差回來,下新幹線就趕過來的話應該正好趕上開飯。

  研磨睡到了中午才慢吞吞地起床梳洗,依照他大學時代留下的慣例,他的「幫忙」就是提供場地,所以他只要等著會先到的福永他們來按門鈴就好。但他起碼還是提前起床稍微整理了一下家裡,至少花個二十分鐘弄成他可以心安理得窩在暖桌裡等飯吃的程度,雖然原本也不能說是有多凌亂。


  他換好家居服窩進暖桌裡,打開音駒排球社的群組,裡面一群為了今天的聚會把事情排開的人正聊得熱火朝天,未讀紀錄顯示是999+,他滑了兩下就懶得看前情提要了。現正進行的話題是到底要不要帶排球來,如果要帶的話帶幾顆才夠。

  「真的是一群排球笨蛋⋯⋯」

  研磨搞不懂這些人是不是想把他家搞成東京體育館,作為屋主他回覆了一句「家裡有球,不要帶太多」,送出之後才覺得這話說得不太對。難道一顆球還不夠他們玩的嗎?

  但聊天訊息刷得很快,他也懶得糾正自己了,反正他們要是帶了一筐球來的話黑尾應該會制止才對。雖然黑尾是排協員工,推廣排球是工作也是理想,但工作和理想也是有該下班的時候,總不會坐視這些傢伙把他家給拆了。

  放下嗡嗡嗡震個不停的手機,研磨伸手拿了一顆橘子悠悠哉哉地剝起來。橘子是前天黑尾出差前拿來的,那時候還特別叮囑他橘子還有點生,過幾天才能吃,現在看起來每顆都是均勻的金黃色,捏起來稍微有點軟,正好是可以吃的時候,再放就要熟過頭了。研磨剝了一瓣送進嘴裡,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漫開,帶著尾韻一點點苦澀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剛剛群組裡沒看見黑尾發言。是正在忙嗎?出差好像是去了大阪的樣子。

  想到大阪,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黑尾高中的時候畢業旅行就是去了大阪,當時黑尾還問他要不要以家屬身份參加,被研磨一句「學校不能用這個理由請假吧」給嗆住了。

  後來黑尾當然是拍了一堆有的沒的照片塞滿了他們的聊天室,研磨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一家小店的櫥窗裡擺了一隻眼神特別死的三花貓,旁邊還有一隻笑得特別賤的黑貓,也就拇指那麼大。黑尾說「好像你打到第三局的樣子」,研磨回敬他「好像你每次攔網的樣子」。

  研磨本來以為黑尾大概會買回來取笑他,結果黑尾說三花貓是店裡最後一隻展示的了,店家不賣,還很遺憾的樣子說跟你多像啊真想買回來送你。最後黑尾只給了他那隻笑得賤賤的黑貓,說真可惜,只能落單了,研磨你要好好照顧牠啊。

  那隻拇指大的黑貓一直被他擺在電腦桌上,上大學之後搬來這個屋子,後來跟著他越過太平洋去了舊金山,現在又搬了回來。

  研磨後來自己也去過大阪,不過沒有在哪裡再看到那隻眼神死的三花貓,電腦桌上笑得賤賤的黑貓也就落單到了現在。

  『買了伴手禮給你』

  黑尾的訊息突然跳了出來。研磨點開,看到黑尾還傳了一張照片,是最近大阪很有名的排隊名店,專門做水果派,招牌是櫻桃和蘋果。既然說是買給自己的,那應該是蘋果派。

  『謝謝』

  研磨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他們如果發酒瘋打排球的話,小黑你要負責攔住喔』


  黑尾趕到研磨家時大家已經先開飯了,研磨被竹輪燙了一下正在猛灌冰水,朝他揮手示意留給他的碗筷在自己旁邊,碗裡已經裝了一些肉片青菜火鍋料。

  黑尾把西裝外套拿去掛在研磨堆外套的椅子上,水果派買了好幾盒都去冰在冰箱裡,又在廚房洗了手才坐下。「菜都涼了,小黑你好慢。」研磨說著,順手把自己不小心夾到的紅蘿蔔扔到黑尾碗裡。也不知道是誰居然帶紅蘿蔔來煮火鍋,簡直不可理喻。

  「黑尾前輩!乾杯!」

  喝了一點酒的列夫比平常更聒噪,拿著半滿的酒杯就要來敬酒,猛虎哈哈哈大笑三聲之後用力拍了他的背吐槽說「你以為現在是忘年會嗎?!」結果福永也捧著酒瓶過來湊熱鬧。黑尾接過後輩倒的酒之後很豪邁地跟列夫、犬岡還有猛虎乾了杯,然後馬上又被夜久勸了第二杯和第三杯,才被研磨按著坐下。連喝了三杯酒,黑尾臉上很快就泛起微醺的潮紅。

  「你要是宿醉的話明天我不會幫你煮味噌湯。」在黑尾開口之前,研磨直接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好無情啊研磨——」

  「研磨前輩居然會做飯嗎?!」

  面對列夫的一臉震驚,研磨忍住了白眼說道:「只是味噌湯而已,我姑且也是有手有腳的。」


  飯桌上的話題一下轉到了料理上。夜久突然放下酒杯說了句「我也想要有人天天煮味噌湯給我喝啊」,在場單身的眾人紛紛附和。說到底在場的人全是單身狗,誰也爭不過誰,乾脆講起現役選手們的八卦,從遠在巴西的日向翔陽講到人在仙台的月島螢,結果全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謠言,說到最後真的有女友的人還是只有老對手大將優一個而已。


  研磨沒有加入八卦話題,只是窩在暖桌裡捧著酒杯慢慢地喝,偶爾偷看一眼身邊講八卦講得頭頭是道的黑尾鐵朗。話說在告白過的對象面前大聊有沒有女友這種話題,是因為有酒精壯膽嗎?研磨有點困惑。

  但他還是感覺到了,黑尾的眼神始終若有似無地黏在他身上。在研磨眼神飄向別處的時候黑尾會用餘光盯著他看,然後在研磨看向他的時候,那道眼風又會像是從沒發生過一樣迅速收回。

  一旦察覺了就很難視而不見。研磨覺得自己是有一點點醉了,他開始發散思緒,想著關於黑尾鐵朗的事。如果不想讓自己發現的話,黑尾應該就不會這樣偷偷盯著他看,或是會做得更隱蔽一些⋯⋯對研磨來說,那道視線更像是在提醒他,黑尾在第一次跟他告白的這麼多年之後,眼神始終駐留在他身上。

  那麼,黑尾鐵朗是非孤爪研磨不行的嗎?

  研磨腦子裡忽然冒出這個問題。他過了這麼多年,才發覺這好像才是一切的癥結點。

  他從身邊黑尾的笑聲裡還得不出解答。


  結果大家果然各自帶了排球來,在酒足飯飽之後連同研磨家本來就有的那顆也算上,居然湊出了足足七顆。一群半醉的排球笨蛋移動到研磨家的院子裡,那裡在研磨搬回來之後也重新架上了球網,不過站了好幾個身材高大的成年人,還是顯得有點擁擠。

  研磨吃飽了不想運動,就坐在緣廊上看他們吵著要怎麼分組。最後說好了輪流打三對三,先上陣的是海、芝山、猛虎,對上夜久、列夫、福永。黑尾說著為了公平主將不上場啊,就在研磨身邊的空位躺了下來。

  「真的不打嗎?」研磨在黑尾頭底下塞了個坐墊問道。

  「你不打我也不打。」黑尾懶懶地說。

  他往上看正好能對上研磨低頭時的茶金色雙瞳,在夜色裡更顯得明亮。研磨家在市郊,這個時間能看到星星和月光,黑尾就這樣看著研磨,他只覺得在月暈之下的這個人像一場永遠不會醒的夢,像是剪碎了星辰和月色,顛簸著傾倒進他眼裡。

  研磨看見黑尾的眼角悄悄地淌下一道淚水,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忽然看明白了一點什麼。黑尾鐵朗確實是非孤爪研磨不可。那自己呢?研磨一直以來找不到的「非要成為情侶不可的理由」,是這一刻他看著陪伴了自己近二十年的黑尾鐵朗,才忽然明白,有些人對於另一個人而言就是不可替代。

  「小黑。」

  研磨伸手撥了撥黑尾的頭髮。黑尾的髮質偏硬,工作之後燙了點卷,又習慣抹一點髮膠整理造型,摸起來粗粗刺刺的。並不是很舒服的觸感,但研磨就是像玩鬧一樣用手指捲起一點點之後又鬆開。

  「⋯⋯研磨,等等。」黑尾在院子那群隊友的嘈雜聲中吸了吸鼻子,有些沙啞地說道:「如果你要給我答案的話,我想先給你一個東西。」

  黑尾坐起身,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裝,只有拇指大小,「手伸出來。」他說。

  研磨依言伸出手,黑尾把那個小紙包放在他掌心,然後閉上眼睛道:「終於等到你回來,我確實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研磨看著他一臉像是要赴死的神情,忍不住勾起微笑。

  院子裡音駒的隊友們正因為一個漂亮的斜線球歡呼著,研磨也閉上眼睛,乍聽之下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那些回不去的青春暫時轉身停駐在他身邊,研磨忽然知道了那個小紙包裡是什麼東西,他拆開一看,是那隻他始終沒有找到的眼神死三花貓。

  孤爪研磨伸手抱住黑尾鐵朗,給出了他也許早在那年春高之後就說出口、但是沒有這些年的分離,他永遠也不會得出的解答。

  「小黑,如果不是你的話就不行。」研磨閉著眼睛,語氣裡帶著笑意道:「你贏了。」

  不知道哪裡找到的哨音響起,劃破夜空。

  比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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