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Dear Amnesia(下)試閱

::原作背景設定
::千百已交往設定
::作為試閱公開一部份,本文有成人向內容
::角色疾病表現有(千有記憶喪失表現)






01

  千猛然睜開眼,急促鼓動的心跳一時難以平息,但眼前百安穩的睡顏還是讓他平靜了不少。只是方才那個夢境的結局裡,百的笑容在眼前破碎的衝擊實在過於強烈,他不由得伸手過去抱住百,把頭靠在戀人溫暖的胸口聆聽他穩定的心跳聲。
  還在。百還好好地在他身邊。
  「嗯⋯⋯?怎麼了千⋯⋯做了可怕的夢嗎?」
  感覺到了千的動作,百半睡半醒地回抱住千,像哄小孩一樣地輕拍千的頭,一邊喃喃道:「唔,有百ちゃん在,不用擔心哦⋯⋯」
  百一下子又睡過去了。他今天直到深夜才結束工作回來,到現在也不過睡了三、四個小時而已,剛剛的行為在千看來大概就是一種⋯⋯母性的本能嗎?清醒之後百自己大約也是不會記得的。
  「⋯⋯百。」千低低喊道,攬著百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那個夢境正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恐懼,從看到診斷結果開始,就深埋在他生活的每個角落。像絲線蔓延,又像茁生的芽,直到百期待滿滿地要觀看後輩們的節目那天,那個荒唐的恐懼終於纏繞成死結,終於破開佯裝無事的土壤綻開一朵妖異的花,扼住他的喉嚨,生出枝蔓吸食他的靈魂。
  千很少感到這麼無力又疲憊。如他們那位能幹的經紀人說過的,如果百像是能向外擴展的圓,千就是塔。他應該要是那座令人安心的、巍然不動的塔才對,但現在卻不可自控地動搖了。記憶的流失像是在將組成「折笠千斗」的意義一絲絲地剝離掏空,他對無法預測會失去什麼的未來感到不安,卻又束手無策。
  但百是個溫柔的孩子,千知道就算自己把一切都忘記了,百也不會離開。即使這個想法無所依據,他還是異常肯定,並因此自私地稍有安慰。
  也因此無法把慢慢增長的不安宣之於口。
  他們從搭擋走到戀人的路很長,至少也足夠長到讓千明白,他的示弱和頹喪會讓百心有愧疚,然後更加拼了命地想要消除他的痛苦。明明那些都不是百造成的,根本不應該是他的責任。
千想起向百告白的那一天,自己看著百的眼睛說著「全世界最喜歡百、最能讓百幸福的只有我」這種到死都不會再說第二次的羞恥台詞。他是真的想要親手讓百得到幸福的,就算是現在也依然堅定地這麼想。
  ⋯⋯但我這不是只會讓百覺得難受嗎。千閉上眼睛自嘲地想著。

  噩夢和低落情緒帶來的疲憊讓他很快又沉入夢中。這一次他不再夢見舞台了,夢裡只剩下百,他們互相倚靠著坐在當年那個狹窄的小公寓裡,輕輕唱著他自己也不記得名字的歌。

  柔軟的夢境似乎很長,千再次醒來時,被窩裡屬於百的溫度已經消散了。
百已經出門工作了啊⋯⋯他坐起身,看著因為百不在而顯得太過空曠的大床,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不佳的睡眠品質讓他腦側有些隱隱作痛,他瞇起眼,看向床頭的電子鐘,正正好是八點整。對於早上沒有工作、也沒有新曲截稿壓力的他來說,這個起床時間實在太早。
  若是平常,他大概要蜷縮在棉被的懷抱裡直到中午,才會不情願地起床。
  但早先的噩夢讓千對於睡眠有些抗拒,回籠覺頓時也變得沒什麼吸引力了。他打算起床去寫手上還未完的曲子,然而在摸索枕邊的手機時,他的指尖先碰到了粗糙的紙質,而非預期中平滑冰冷的螢幕。
  啊,是那個。
  看見手機上頭貼著一張淺粉色便利貼時,千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開始閱讀上面百有點凌亂的筆跡。
  『千早安!你今天也好帥!
  百ちゃん今天做了愛心早餐哦!是蔬菜三明治!雖然賣相有點醜味道一定也比不上千做的料理,但保證比上次進步了!
  早餐放在冰箱裡,希望不要變成午餐!要記得吃哦!
  百』
  看到最後,千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他和百最近養成的新習慣。在他的記憶力開始急速惡化後,他們買了一大疊便利貼,百每天都會在家裡各處貼上留言紙條,像是尋寶遊戲,千走幾步就能看見一張百留下來的訊息。有提醒他吃早餐的、寫著幾點有工作的,或者就只是百隨意留下的簡短語句。
雖然並不是出於什麼快樂的原因,實際做起來倒還有點可愛。或許因為每天寫下那些字句的人是百吧。
  千把手機上的紙條揭下,放進床頭櫃的一個小盒子裡。那裡面都是過去幾天裡百留下的便利貼,已經裝了將近半滿,他時不時就會拿出來看看。至少,關於百的事情他想更努力記得清楚。
  「我起床了哦,百。早安。」
  他微笑著,對那一盒便利貼說道。好像只是看著,就可以從字跡裡聽見百輕快的聲音一樣。


02

  「啊,抱歉,久等了。」
  「又是加班?」
  包廂的門一打開,外面的嘈雜聲便忽然湧了進來,伴著一個千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他放下手裡的玻璃杯,抬眼看向那個穿著西裝、深紺長髮束成馬尾的身影,語氣毫不意外地問。對方的社畜程度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最近我們家IDOLiSH7很忙啊,畢竟人氣很高嘛。」
  「我們家的百一點也沒輸吧。」
  「沒有要跟你比這種事啦。」面對好友又開始炫耀搭擋的行為,大神萬理忍不住吐槽。他向服務生點了酒水,在包廂門重新關上之後才轉向千問:「所以?你找我是什麼事?」
  「逼迫你關心我一下啊。」千單手撐在下巴尖,悠悠哉哉地拿叉子撥弄面前的沙拉,「萬,你對病人太冷淡了吧。這樣可不行,說不定明天我會連你都忘記哦?」
  雖然是頗為自虐的玩笑話,甚至也有一定的可能會成真,千卻隨口說得輕鬆。一部分是他實在太習慣自己每天總是會忘掉什麼;另一部分,就像他從前說的一般,大神萬理對他來說像是老家的存在,他在對方面前總是我行我素又毫不客氣到有點放肆的程度。
  而且看著好友一臉有什麼想吐槽、卻又不好說出口的樣子,千還是覺得挺有趣的。
  嘛,畢竟萬是個好人啊。他想。
  「話說回來,你一個人出來沒關係嗎?百くん和岡崎さん那邊⋯⋯」
  「機會難得,我來模仿一下百好了。『跟万さん出去的話百ちゃん完全不擔心哦!』他是這樣說的。」
  「唔哇,可以了可以了,因為太像反而有點噁心⋯⋯」大神萬理嫌棄地遠離了千一點,「雖然他這麼信任我讓人挺高興的,不過他明明可以一起來啊。我還想跟他好好培養感情呢。」
  「別用這種好像要對我的百出手一樣的方式說話。不過他今天也有工作就是。」
  「你記得百くん的工作行程?」
  大神萬理有些驚訝。這和他所知的、千的病情似乎不太相符。
  「啊,我複製了一份百的行程。雖然他好像不知道。」千滑開放在桌上的手機,敲敲點點叫出行事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有一小部分是他現在極少數能做的工作,其他幾乎全是百的工作行程,「不覺得他太拼命了嗎?」
  「這樣的工作量⋯⋯百くん的身體還好吧?」
  「或許吧⋯⋯?我覺得他瘦了不少,不過他每次都會對我說沒事。」
  「你們兩個還是一樣這麼麻煩。」
  對於大神萬理的評論,千不置可否。他緩慢地反覆晃動手裡的酒杯,圓潤的冰球在杯中轉了又轉,叩在玻璃上發出璫瑯響聲。冰塊因為他手心傳過去的溫度略略化開,洇出一絲水色,然後融進琥珀色的酒液裡。如此便又看不出絲毫動搖過的痕跡了。
  百才是麻煩的那個人。他想。
  為了填補千無法工作的空白,為了他們兩人的Re:vale,拼命地接下了更多工作,卻一點也不肯多提。
  每天早出晚歸,又要分神留意千的病情,明明應該是很疲憊的,卻始終沒有在千面前示弱。
擔心千會因為只能待在家無法工作而心情鬱悶,還特意找了後輩來家裡玩。
  麻煩,惹人憐愛,又麻煩。
  他總是不知道該拿這樣的百怎麼辦才好。

  「對了,我有事要問你的意見。」
  千還是繼續盯著幾乎要見底的酒杯,頭也不抬地發話。
  「你還真的是老樣子的很隨性耶?!」
  「百的生日快到了。你也知道吧。」
  「啊,我知道。他那天有個工作會跟拍旅行外景的IDOLiSH7連線,那些孩子似乎打算就這樣和其他來賓一起幫他慶祝的樣子。」
  「嗯,他說過多接到其他工作,大概不會太早回家。」
  「所以?你該不會是到現在還沒買好生日禮物之類的吧。」
  大神萬理本來只是用玩笑的語氣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千真的一臉苦惱地蹙起眉,讓他吃了一驚,「⋯⋯真的假的?」
  「也不是沒有準備。不如說是太早準備了嗎⋯⋯」
  千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比掌心小一些的酒紅色盒子,把玩片刻後輕輕放在桌上。盒面的絲絨被昏黃的燈光照出一片溫潤光澤,柔軟,又帶著華美的細細亮芒。似乎除了滿腔溫柔和真摯的心意之外,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足以盛裝其中。
  「你不打算送了?」
  大神萬理微微挑眉,朝千投向略帶疑惑的眼神。
  他一看見那個盒子就猜到了千打算做的事,只是不太明白為何猶疑。在他看來,千從來都不是做了決定之後會輕易動搖的類型,偶爾甚至會有些極端,將一腔心思全數投入自己執著的人事。
  這樣關乎未來、又和百有關的事,他應該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才對。
  「已經買好很久了,本來就打算這個時候給他。只是現在又覺得不是好主意。」
  他並非對於自己的心意遲疑不定。從決定要買下盒子裡那枚戒指開始、一直到此刻,他都抱著相同的心情。
  那不僅僅是個生日禮物而已。是哪一次向他人說出生日祝福的時候嗎?千忽然覺得如果對象是百,生日快樂和明年也請多指教已經太過單薄了。既是搭擋也是戀人的他,想要送給百、對百傳達的心意遠遠不只如此。
  請和我永遠在一起吧、請成為我一生的伴侶吧。於是這樣關乎未來的話語無端地浮現,在某個兩人一起坐在床上的夜晚,千看了身邊正在玩手機的百一眼之後。它們從此便開始在千心裡反覆浮沉,直到他終於想清,自己是想向百求婚——這一定是從前那個把戀愛都比作路邊免費面紙的自己不曾想像到的。
  但是,雖然起了求婚的念頭,能不能有那一紙證明,或者有沒有儀式的見證,對他來說都不是必要的。當然,如果百也想要的話,那麼或許他們有一天可以去國外登記結婚、舉辦只邀請親友的婚禮派對、或者在小小的教堂舉行儀式。這些事要或不要都可以。他只是決定要做出承諾,承諾一個他確信了自己會和百相伴餘生的未來。
  ——永遠愛重和珍惜彼此,無論貧窮或富有,無論疾病或健康,無論逆境或順境。那些在世間流傳的誓詞即使不說出口,即使無人見證,也理所當然地一直存在在他們的每一日裡,從過去,到現在。
  原本也應當延續到將來。
  然而,如今他連一起度過的過去和現在都留不住,又要怎麼承諾將來?


03

  他在過於刺眼的晨光中醒來。
  昨天忘記把窗簾拉上了?折笠千斗揉了揉眼睛,翻身用棉被蓋過頭,試圖阻擋過於積極的太陽。然而他和被窩的溫存沒能持續多久。在他幾乎要重新睡過去時,一隻手在棉被之上拍了拍他的背。
  自己昨天是住在大神萬理家嗎?但如果這樣的話今天應該是假日,不能讓人好好睡覺嗎⋯⋯他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只覺得那隻手太煩人了。對,每次大神萬理有什麼事硬是要叫他起床的時候就是這樣。雖然,今天拍在他身上的力道好像沒有平常那麼毫不留情。
  「萬,吵死了⋯⋯」
  他裹在被子裡不耐地喃喃。人倒是完全沒有動彈,絲毫不在意那隻手的主人有沒有聽見。
  啊,接下來就是要開始叫我起來,然後大概會搶走我的被子,然後就會放棄不管我了吧⋯⋯折笠千斗迷迷糊糊地想著,隨後一個聲音如他預料地響起,打斷他本來就不夠清晰的思緒。
  「千、千,起床了!又是充滿希望的早上了——哦!」
  折笠千斗整個人縮在棉被裡,其實是聽不太真切的。但他還是感覺到哪裡不太對勁。至少大神萬理肯定不會用這麼活潑的語氣說話。
  睡意就這樣消了大半。他翻身掀開被子,嘴裡一句「萬你好煩」還沒出口,視線對上的一片玫紅色就讓他愕然止住動作。
  眼前的人絕非大神萬理,但也是折笠千斗相當熟悉的人。可是、這個人會來叫自己起床?怎麼想都太奇怪了。
  「千?怎麼了嗎?」
  那個人又湊近了一點,偏著頭問道。鮮豔的躑躅色眼瞳裡帶著疑惑,還有讓折笠千斗感覺倒錯而陌生的親暱關心。他從來沒有在那雙眼睛裡看過這樣的神色。
  這是在做夢吧?如果不是夢的話,折笠千斗實在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春原百瀨會是叫自己起床的人。而且仔細看看,雖然對方確實和自己認識的百くん極為相似,卻有點說不出的違和感。臉,有點不太一樣?還染了頭髮?耳朵上也戴著從來沒看過的耳環⋯⋯
  「⋯⋯百くん?跟平常不一樣⋯⋯」
  折笠千斗好似尚在夢中一般,恍惚地伸手去摸摸春原百瀨銀白色的髮尾。軟軟的,摸起來很真實。真實到有些可怕。
  「咦?嘿嘿,千さん啊~還沒睡醒嗎?是跟平常一樣的百ちゃん哦!」
  「不對。你,不是百くん?」
  「千?什麼意——」
  「你不是百くん吧。這裡也不是萬的家。這是哪裡?」
  折笠千斗收回手,盯著眼前疑似是「春原百瀨」的人看,戒備地打斷對方。剛才那些,明顯不是春原百瀨會說的話。他一下子清醒過來,這才發覺自己身處一個寬闊的房間,裝潢簡約雅致,既不是大神萬理的小套房,也不是自己家;身下也並非熟慣的單人床或地鋪,而是足足可以躺下三個人的柔軟大床。
  陌生的環境,看似熟悉卻處處透著怪異的人,摸不著頭緒的對話。
  該不是被什麼瘋狂粉絲綁架了吧?折笠千斗下意識想。他會冒出這個想法倒也其來有自,畢竟演唱會後有女孩子尾隨他回家、走在路上忽然冒出毫無印象的人自稱是他的女友、陌生人寄來附有照片的奇怪信件⋯⋯這類的事可以說是層出不窮。雖然他和大神萬理還只是活躍於獨立音樂圈的團體,但如果是一些偏激的極端粉絲,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做出綁架這種事。
  而且,還裝成百くん的樣子?
  除了貌似被綁架這個恐怖推測之外,眼前的人和春原百瀨有大半相似這點,也讓他莫名火大又不適,看向對方的眼神越發不善。
  兩人對視了數秒,睡意全數消退的千忽然又發覺另一個不對勁:「我應該要在準備演唱會⋯⋯」
  在腦袋慢慢恢復條理之後,他才記起自己應該是要在Live House裡準備晚上的演唱會才對。他和大神萬理收到了來自岡崎事務所的出道邀請,來自事務所的經紀人岡崎凜人會留下來觀看演唱會,他們決定第一首就要唱「未完成的我們」,然後、然後——
  他記不得了。
  早前醒來時的畫面突兀地接入他的腦袋裡。
  「千⋯⋯千さん,那個、嗯,我真的是百,我可以證明的。這裡是我們、不是,是千さん的家。還有,演唱會的事情⋯⋯雖然有點複雜,不過,總之、請先冷靜聽我說。」
  折笠千斗沒有因為這些話就放下戒備和滿心疑問。眼前的「春原百瀨」咬了咬唇、稍微退後兩步,和他隔開了一段距離。他感覺得出來,對方的每個動作都透著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要表示對自己沒有威脅的樣子。
  還有,他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了——
  那雙和他認識的春原百瀨如出一轍的眼睛裡,似乎有深深的、折笠千斗無法理解的悲傷,在眨眼的瞬間一閃而逝。


04

  除了歌之外,是因為感覺得到百很努力嗎?千在思考自己緣何對於百成為搭擋這件事意外地沒有什麼抗拒時想。
  自然,一大部分是因為大神萬理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不太相信命運或是神之類的東西,他相信自己做的選擇,既然二十歲的折笠千斗選擇了春原百瀨,不是半推半就的不情願,那麼現在的他也不會像小孩一樣哭鬧著不願接受。
  另一部分、與百有關的原因之中,有千完整聽過他們所有的曲子之後的確信,也有這段時間裡感覺到的——
  百做的事,似乎大部分都繞著他轉。

  他一開始是沒有發覺的。
  第一次隱約有點感覺,是從百傳來的RC訊息。由於百的工作安排得極為緊湊,他們用RC對話的時間比面對面多上不少,一般都是百主動傳訊息來,說些工作現場的瑣事,偶爾也會代其他人問候他,還附上幾張照片。千在家無事就是看著過去的各種演出,想要唱歌、想要站上舞台表演的渴望早就要從心頭溢滿出來,或者就算只是雜誌攝影、廣告或戲劇也可以,只要能讓他碰觸到工作或許都能緩解一些。
  因此,他本以為百只是用談論工作想讓他好受一些,後來才從百傳訊息的頻率和內容中遲鈍地發現,百會主動連絡他的時間正好都是飯點、他該服藥、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時。大概是怕忘記了,又怕刻意提醒會讓他在意,才會這樣像是無事一樣找他聊天,再迂迴地順便提起吧?
  明明工作很忙不是嗎?但千並沒有拆穿百的體貼,而是隨手拍下自己正在看的演唱會畫面傳過去。百的獨唱曲唱得很好。他這麼說了。
  兩個小時後,他才收到百幾乎要溢出手機螢幕的顏文字,滿滿的都是「好開心!」之類的話。

  然後是家裡無處不在的便利貼。會恰好地出現在千看得到的地方,恰好地寫著他打算去做的事,每天更新,從無間斷。
  千對那些便利貼感到困惑很久了,他知道是百寫的,卻不知道為什麼百要做這樣的事。直到某一天早上他難得早起,正好看見百坐在餐桌邊寫著什麼,他才找到機會湊過去問。
  為什麼要寫這個?小岡下午會來接我去醫院,你前天不就說過了嗎。他指著百剛寫完的那張粉色便條問。
  百聞聲愣了一愣,玫瑰色的眼睛一下睜得大大的,連鬆了手把筆落到地上都沒發覺,只急急地問了千好幾件這一兩週來發生的事。雖然不明所以,千還是低下頭認真回想,一一回答了。
  這些事有什麼特別?他抬起頭問,卻看到百猛力眨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有點溼潤。他後來想起這件事才想到,那是極力忍著眼淚的表情。
「因為之前不知道千會忘記什麼事,所以才寫下來的。」百把剛寫好的便條揉成小團,有些歉疚地笑道:「千さん都記得的話、就太好了⋯⋯下午去醫院的時候再向醫生報告吧!」
  「好。你要去工作了?」
  「嗯、小岡在樓下等了!下午我會盡量趕去醫院的!」背起背包匆匆走到門口,百忽然又回過頭來,帶著歉疚的表情,「明明每天都見到面卻沒有發現千さん都記得,一直在做多餘的事,對不起⋯⋯那我出門了!」
  我沒有覺得多餘。
  千想說,卻沒來得及說出口。

  他只是忽然發覺,原來百每天都這樣在為自己考慮而已。


05

  如果最初開始失憶的過程是絲線緩緩被抽出,完整的面逐漸殘破,那麼記憶忽然回到二十歲就像是有把鋒利的剪,將大半的他一氣裁去。
該說是好事嗎?將他的記憶當作家政課作業一樣肆意玩弄的神明,似乎總算在狠狠地剪了這麼一刀之後心滿意足,不再從他那裡每日每日地奪去什麼。

  在千將關於便利貼的疑惑問出口的那一日之後,又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時序正式進入冬日,他的病狀算不上是痊癒,此間卻也不再有過任何反覆。除了那段被剪去的記憶始終沒有恢復的跡象之外,他又和普通人一樣能夠好好記事,緩緩構築出了一段穩定的新生活。若是要比喻的話,千覺得這有點像是百喜歡的電玩遊戲,還是相同的玩家,遊戲時間也確實地增長了,只是內容回到某個存檔點之後重新來過。
  連失憶的過往都忘記的千自然是沒有什麼感覺的,頂多是家裡原本無處不在的便條紙消失無蹤這件事讓他有些失落,但他身邊的人們都明顯地鬆了一大口氣。只是為求謹慎,事務所仍然沒有同意讓千重新開始工作。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覺賦閒在家好像是種懲罰,明明總是想要更多睡眠和自由的作曲時間,等到真的達成願望了,才發現原來在沒有靈感、也沒有睡眠欲的時候,無所適從的空虛感會有多麽令人焦躁難耐。
  好想開演唱會啊。
  在某一天做完例行的發聲練習後,千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想。

  而與他的生活正相對的是,原本就相當忙碌的百在時節越來越走入深冬之時,更是日日的早出晚歸了。
  藝人在年末總是最為忙碌,這點千是知道的。他不時也會向岡崎凜人打聽百的工作行程:雜誌攝影、訪談、電台廣播、綜藝節目、旅行外景、廣告拍攝、和趨近年末而多起來的各種特別節目錄影⋯⋯每一件工作都像是在百身上畫了一道不同顏色的痕跡,把他塗上無數的明亮色彩,把他彩繪成那個炫目的頂尖偶像,變成掛在天頂的閃爍星星。
  能正常工作應該要是件讓千羨慕的事,但他總覺得百似乎有點努力太過,讓他生不起一點欣羨。
  就算是千記憶裡比較清晰的、在獨立音樂圈活動那段時間裡,以主流出道為目標的他們為了人氣和曝光度的考量——雖然真正在安排那些事的人其實只有大神萬理一個——也會有演出排程太緊湊,因而疲憊得一回到家只想倒頭就睡的時候。身為當紅偶像在演藝圈活動,肯定只會更忙碌百倍而已吧。
  百不會喘不過氣嗎?
  他在電視裡看見這位搭擋的時間,比百本人在他面前的還要多上不少,明明是住在同個屋簷下,卻幾乎每天都在深夜才聽見百回來的動靜。只有一次,百回到家時,千還坐在客廳看著自己出演的電影。大約是沒有料到他還未就寢,百進門先是一愣,然後迅速收拾好表情笑著對千說:這麼晚還不休息對身體不好哦!千以前不是常常說希望每天都可以睡滿八小時嗎~
  百才是。工作很累吧?早點去睡。
  知道了——千先去休息吧!我去洗澡了!
  百笑著走回客房之後,千重新將視線放回電視上。百才更適合去當演員。他眼睛看著電視劇裡飾演犯罪心理分析官的自己,忍不住喃喃。
  就只有百剛踏進家門的那個瞬間,千看見了他無法掩飾的疲憊。
  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百那樣的表情,無論是在家裡的時候、還是每次他去回診,百幾乎都會在工作間隙抽時間陪同的時候。
  他又開始覺得百變得陌生了。


(本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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