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終わりにし〇〇

::千百有交往設定
::有角色自殺傾向發言／行為
::適合什麼都能接受的人

＊

好想死。

拿下耳機，千往後靠著椅背想。

他沒有按下暫停鍵，音樂還在播放，從耳機裡若有似無地流瀉出來。這首曲子已經修改過無數次，他始終不滿意，甚至又有點想重新來過的念頭。

電腦角落的時間顯示著早上五點半。他一夜沒睡，暗自慶幸今天是早就安排好的休假。

後天是最後的最後，不能再拖下去了。千知道每次他拜託自家經紀人能不能延長截稿日時，岡崎凜人大概都是頂著很大的壓力去替他協調的。特別是這次，已經多寬限了好幾回。

千不想讓岡崎凜人那麼為難，只是他實在交不出連自己都聽不下去的作品。

過去並不是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不如說發生的頻率還挺高的。抓不住腦海中的音符，只能任其凌亂破碎地橫在五線譜上，組合出來的東西粗糙又難堪；或是乾脆就剩下一片空白，好像他從來沒有被音樂之神眷顧過，曾經溫柔降臨在腦中的美好旋律都是虛影。

好痛苦。千感覺自己像是被綁上鉛塊扔進海裡，什麼都搆不著，越是掙扎就越是往深處下沉，肺裡的空氣隨著時間過去一點一點被消耗，直到窒息。他看不到盡頭，只覺得苦悶又無助。不管這十年間經歷過幾次作曲瓶頸，這種跟靈魂被抽乾沒兩樣的感覺都一樣難受，從來沒有減輕、也沒有習慣成自然一說。

大半時候痛苦歸痛苦，只是不那麼嚴重，轉換一下心情、順其自然等上一陣、甚至是硬碰硬地和自己的腦袋糾纏幾天，就算過程磕磕絆絆的，還是能做出滿意的曲子。但很顯然這次是踏在死亡邊緣的重症無疑。

這麼嚴峻的狀況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上一次讓他數度想著乾脆上吊算了的時候，大概是剛和事務所簽約、在準備和百的出道曲那次？一想到這點，千就覺得更加洩氣。明明現在已經不像當時一樣孤立無援、生活一團混亂，那種疲憊又無力到想死的念頭再次浮現時倒還有點久別重逢的熟悉感，讓他錯覺自己這幾年來是否一點長進也沒有。

從這場持久戰有點沒完沒了的苗頭出現開始，千身邊持續散發的低氣壓幾乎都要變成肉眼可見的程度。就算還有營業用笑容可以用來面對外人，但相熟的後輩們和好友大神萬理在工作現場遇到他時，或多或少都曾小心翼翼地來問候，連岡崎凜太郎都在千沉著一張臉坐在事務所沙發時破天荒地認真關心了一句。

更不用說是幾乎朝夕見面的經紀人岡崎凜人，和他最親密的搭擋百。

百已經在千家裡留宿了將近兩週。在他們早就結束同居生活、也不是生日強化月期間的現在，百會在千家裡長住還挺難得的。最初的理由是出於岡崎凜人說「如果可以拜託百くん幫忙叫千くん起床的話就幫了大忙」，不過就算千再遲鈍，也猜得到這是因為岡崎凜人和百都在擔心他。

他心情有點複雜。既是不太想在百面前表露出那麼狼狽的樣子，也是清楚百多少會在意他在自己作曲時幫不上忙（即使千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但不可否認的，有百在身邊確實讓他安心不少。

然而陪伴終究只是暫時緩解現狀的氧氣瓶而已。在渴望的旋律出現之前，他除了看著維生的空氣慢慢見底，別無他法。

千伸手將播放到一半的樂曲按停，想起他昨晚和百的對話。

「真的不行了⋯⋯」

昨晚因為實在太過煩悶，千暫時離開工作室喘口氣。在玻璃杯裡的酒一滴不剩的時候，他忍不住靠在百肩上幽幽地說。

一說完他又有些後悔。本來是不想說太多喪氣話讓百也跟著心情不好的。

「才不會！千是最棒的天才！千是大帥哥！」百倒是一如往常地鼓勵他，又把柔軟的臉頰輕輕倚在他頭頂，「如果是千的話，一定做得到的。」

「我相信千哦。」

百這麼對他說。

做得到、嗎⋯⋯？

千不是對自己的能力毫無知覺的人。他很清楚音樂是組成他靈魂的一部份，大概到死為止都會一直唱下去，也不會停止創作吧。只是明知自己擁有才能卻還是這麼痛苦，反而比從最初就什麼也沒有更加令人感到苦悶和困惑。

但百一直都這麼信任他。無論做出什麼樣的曲子，百都會發自真心地喜歡。即使在作曲時多麽迷惘或不自信，在將成品放在百面前的瞬間，那首歌都會染上色彩，成為千的自信作。

其實並不是我什麼都做得到。千心想。是因為和百在一起。

「兩個人一起的話，什麼困難都⋯⋯」

他把左手舉得高高的，盯著套在中指上的戒指和天花板看，低聲喃喃。

一直到手痠疼得幾乎發麻，千才放下手將目光重新轉回電腦螢幕。那首他還是不滿意的曲譜橫在眼前，和螢幕的光一起映在他灰藍色的眼睛裡。

他忽然站起身，連桌上的幾張草稿飄落地面都沒有回頭去撿，也沒有關掉電腦，就這樣推門走了出去。

／

「百，一起去死吧。」

千走出工作室，一張口就對坐在沙發上的百這麼說。

百知道千熬了一整晚在作曲。他原本是早早起床打算要先去晨跑，再回來叫千一起吃早餐的，倒是沒想到千突然從工作室出來了。

「咦？」他放下手上喝到一半的牛奶，轉頭過去看著千，困惑地眨眨眼睛。

「如果是百的話，想要去山裡還是海邊？」

千走到沙發旁邊問道，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問要去哪裡旅行。他看著百的眼神和平常一樣溫柔，甚至連熬夜的倦容都看不出來。

百偏頭想了想，「⋯⋯現在的話，更想去海邊吧？」

「嗯。那就去海邊吧。」千點了點頭，微笑著又說了一次：「百，一起去死吧。」

百安靜了一陣子，隨後綻開安穩的笑容。他的眼睛裡有珍珠的塵埃，溫潤地閃著光芒。

「好啊。」

他回答的時候，千彎腰下去吻了他。

／

平日的早上，行經海岸的電車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個乘客。

百有點坐不住，雙腳懸在半空輕輕搖晃，興奮地轉頭去看窗外大片的海景。

「好久沒來海邊了！」

「是呢。今年還沒有過吧。」

千的手覆上百放在兩人之間的手，也順著百的視線往窗外看去，嘴角始終掛著微笑。從出發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電車裡沒有別人，他們索性連喬裝的帽子、眼鏡和口罩都拿下來了，以往在私人時間出遊都沒有現在來得輕鬆。像回到最初最初相伴的日子，百出門時沒有像平時一樣認真抹上髮膠，拿掉了帽子之後微捲的頭髮軟蓬蓬的，他一邊動來動去，翹起的髮尾就跟著調皮地跳躍。

「千的老家也離海邊很近呢～好羨慕！」

「不過我不怎麼去海邊就是了。」千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高中的時候去過幾次吧。」

「呀啊～現在開始是Re: vale 千さん珍貴的學生時代話題嗎？！」

「沒有什麼精彩的事好說哦？大概只有不小心曬傷脫皮痛了三天、後來就再也不想去海邊這種無聊的事而已。而且明明是萬找我去的，他自己卻完全沒事，只曬黑了一點點。」

「嗚嗚，被海邊陽光曬黑的萬さん⋯⋯一定還是超帥的⋯⋯不過萬さん本來就好適合海邊⋯⋯」 

「百，就算是這種時候也禁止花心。」

「沒有沒有花心！說起來、千離海那麼近卻不認真去玩太不可思議了！明明可以衝浪游泳潛水、還有好多好玩的⋯⋯每次工作去海邊百ちゃん都超興奮！」

「會特地早起去海裡玩的百才更不可思議吧？」

「嗚嗚，我們家達令是室內派嘛⋯⋯」

「是啊。」千笑了，本來輕輕覆在百手背上的手慢慢地收緊，變成戀人手指交扣的樣子，「但今天可是邀請百來海邊了哦。高興嗎？」

「收到千的邀請絕對是世界第一HAPPY的嘛！」

「嚇一跳了嗎？」

「嗯～嚇一跳了！」

「呵呵。」千瞇起眼睛滿意地笑，「太好了。」

百嘿嘿笑了兩聲，沒再說話，而是視線直直望向對面窗戶外飛逝的平房，安靜地抿著唇，嘴角微微上揚。

千對外頭的景色沒什麼興趣，乾脆就盯著百的側臉看。他覺得百像是在這裡，又像是在別的地方。下顎的稜角、乾淨光滑的臉頰、柔軟的嘴唇、偶爾顫動的睫毛、還有透亮的桃色眼睛，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樣子，但他看著看著，卻無端地想起幾年前剛開始同住時百對他小心翼翼的神情，沒過多久，又擅自開始想像起未來的百會是什麼模樣。

百大概再過十年還是很可愛吧。千一下子就對自己有限的想像力妥協了，在默默下了一個自認挺有道理、實則充滿個人偏見的結論。

百不說話，千也不是習慣主動提起話題的人，他們之間就連沈默都是輕柔緩慢的。車廂裡剩下電車行駛的聲音，把時光拖得極長，載著兩人往遠處去。

「〇〇站到了」

電車的廣播響起，然後緩緩停靠在一個小小的車站。是他們的目的地，海岸線旁的最終站。

軌道不再延伸下去了。這班車大概是會清空之後再朝著來時的方向走，把反覆當作新的旅程。

／

沙灘上沒有其他人。

或許是他們造訪的時間不怎麼尋常，也可能是因為這裡本來就不是什麼旅遊景點，沒事不會有人跑來吧。剛剛的小車站看起來也是一副只有當地人進出、人煙稀少的樣子。

百一踏到沙上就開始興奮地跑跑跳跳，千在後頭跟著他凌亂的足印走。兩人之間很快就隔了一段距離，百等不及，好幾次停下腳步轉過身用力揮手。

因為千走得慢，百在沙灘和海浪的交界一邊等待一邊輕快地踩著浪，長褲的褲管打濕了大半，千看著就忍不住想笑。他覺得自家搭檔像小孩子一樣。雖然對一個25歲的成年男性產生這種感想似乎有點詭異，千還是常常這麼想。不過如果說出口的話，百是要鼓起臉頰抗議的。

時間還不到正午，陽光斜斜地落在海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黃金色之後又被淺淺的浪打碎成細碎的波光。百背後大片的湛藍往遠處不見盡頭地延伸，海面折射的燦色都映在他身上。

「千——！」

大概是發現千走近，原本看著腳邊浪花的百忽然抬起頭喊他。百穿著寬大的白色T恤，海風正好吹過來，他的衣角就隨著風的方向揚起。

千忽然感覺自己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百了。他的「收集」裡有百的各種模樣：看得最多的是「偶像的百」，有點懷念的是「モモくん」，只有他能看見的是「戀人的百」⋯⋯

但今天就只是百而已。

他走到百身邊，任由海水同樣蓋過腳面。在湊近百的雙唇時，千看見他的戀人眼睫上也有碎光閃爍。

他們牽著手慢慢走進海水裡。兩個人都被日光曬得久了，身上一層薄汗，碰到海水還生出舒適的涼意。

「好像跟千一起去看球賽那天一樣。」百突然帶著懷念的語氣說。

「那天真的很熱⋯⋯」雖然這話一點情調也沒有，但千對那天的烈日實在是印象深刻，「但百很開心吧。所以我也很開心哦。」

「很高興哦！怎麼說呢⋯⋯突然意識到千對我抱著好意、有我在讓千很開心，之類的。」

「沒有你在的話，我大概早就活不下去了吧。那時候一直想著該怎麼做才能讓百高興呢？煩惱了很久⋯⋯」千說著說著，忽然捂住嘴別開臉去，「等等，現在說起來太丟臉了，當作我沒有說過。」

「百ちゃん已經聽到了不能收回了！」

百拍拍水面抗議，鹹鹹的水花濺了一些在兩人臉上。

「總之當作我沒有說過。」千很堅持。

海水浸過了半身，濕濕滑滑的。千下意識地握緊了還牽著百的那隻手，「我一直都認為百是我的搭檔真是太好了。從一開始就想和百一直唱下去。」

「謝謝你。就算是我討厭自己的時候，千也一樣很重視我，所以我才能好好面對自己吧。」

已經離岸邊有一小段距離了，不算太遠，海水還清澈得能看得到底。千停下腳步，和百交扣的手沒有放開，拉著對方也一起駐足。

「百一直在我身邊沒有離開，我很高興哦。」他想了想才繼續說下去，「只要跟百在一起就什麼都做得到，到現在還是這麼想的。」

「我啊，偶爾還是會覺得不安哦。會不會讓千覺得喘不過氣呢？我的喜歡是不是會讓千覺得痛苦呢？會這樣想的吧。」

「百總是一直在考慮別人的事。」

「因為我的愛很沈重嘛～」百笑了起來，「但是果然還是想和千在一起。想要一直在千身邊。高興的時候、難過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幸福的時候都是。到死都想在千身邊一起唱歌。」

百躑躅色的眼睛比平時多透出一絲淺淺的藍色。大概是照映了海水的波光，但千在心裡不講理地覺得那是因為染上了自己雙眼的倒影。

沒有百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千連想像都做不到。

百曾經說過「不管怎麼樣千一定都會站在舞台上」，但其實是因為有百在才能越過重重困難的。如果只有自己一人，站在舞台上也會像是獨自待在海洋的中央，無法前行，看不見岸也靠不了港。

想和百一起唱歌。這樣的渴望突然填滿他的胸口，到了幾近苦悶的程度。

就算是這樣牽著手沈入海底，兩個人在一起的話，一定連傳說中的塞壬或是人魚公主都可以迷惑。但是現在還有想要在陸地上歌唱的理由，或許還不是將歌聲化成泡沫的時候。

他們都不曾想過終結和盡頭。

千轉過頭去看不遠處的沙岸，那裡還能看得見他和百來時的兩行足跡。

「回家吧。」百對他說。

「好啊。」

千露出微笑，就像百答應他一起啟程時一樣，平靜安穩。

「到死都會和百一起唱歌的。」

Fin.

＊

不是因為放棄了才追求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