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夜遅い

::沒有交往

::千第一人稱

::不用太認真

＊


　　準備就寢之前，我還是打開和百的聊天視窗看了一眼。就算我知道沒有新訊息，就算我知道這麼做根本沒有意義。
　　我們的對話仍然停在他說早點休息、明天工作的時候見。時間標記顯示七點四十分，也就是說，我已經超過四個小時沒有收到來自他的任何消息了。
　　四個小時，比我們大部分的冷戰持續時間都要長。
　　⋯⋯或許現在也算是正在冷戰中吧。

　　明天我和百都只有傍晚開始的工作，雖然不是整日休假，能有重疊的空閒時間也相當難得了。我對百說，今晚和明天都可以做他喜歡的菜，試圖引誘他留宿我家，但他以「要參加聚會，而且可能會喝酒喝到很晚」作為理由，拒絕了我的邀請。
　　其實沒有兩個人待在一起也不算什麼。百的朋友很多，室內派的我不太能陪他去做戶外活動，所以在休假或是出去玩的時候，我還是希望他可以和關係好的人一起去做點喜歡的事。即使我會感到有些寂寞。
　　但那些更接近應酬的飲酒會，我倒是真的不想他參加太多。因為我們分頭發展不同人脈的緣故，那些聚會裡大半是我不熟悉的人，百又是不太拒絕別人勸酒、甚至會為了活絡氣氛主動喝起來的類型。我無法放心重要的搭檔去跟我不清楚底細的傢伙一起喝得爛醉，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我真希望他可以節制一些。起碼不要再說著還沒到最終型態、還可以再喝，這種像是把自己當作機器人模型一樣的話。
　　我們已經不是需要靠他不要命的應酬來爭取工作的無名新人了，就算不參加這些酒會也無所謂。我這樣跟他說了，他卻告訴我「雖然不是那樣沒錯但還是應該去露個面」，還因為我不同意他的意見和我爭執起來。最後他丟下一句「千什麼都不懂！」就甩上休息室的門跑了出去。
　　想到他對我大喊大叫的樣子，我忽然又覺得生氣。對他，或是對自己都是。但我仍然堅持這次是他的不對，就算一開始根本沒打算跟他爭吵也一樣。

　　百今天大概不會再傳訊息來了吧。我想著，放下手機躺進被子裡。
　　然而和百大吵過的情緒還未散去，我完全無法像平時一樣沾了枕頭就睡，甚至翻了幾次身也找不到一個能安心入眠的姿勢，只覺得滿心煩躁，乾脆又伸手去床頭櫃上摸索手機。在指尖碰到它的同時，一串鈴聲忽然響起來。
　　是百。我一拿起手機就看見他的來電顯示照片，柔軟的笑容佔滿了螢幕，佔滿我的視線所及。
　　不容腦子多想，我的手指就先反射似地按下接聽鍵。
　　「百？」
　　「千——嘿嘿，是百ちゃん哦！嚇到了嗎？」
　　通過電波傳來的聲音並不十分真切，大概是百那裡收訊不太好的緣故吧。但已經足夠聽得出來他有多醉了。
　　「百，現在在哪裡？還在酒會？」
　　「嗯！大家都還在哦！很開心！」
　　「⋯⋯是嗎。」
　　「唔⋯⋯認識了好多有趣的人、下次也介紹給千認識！還有啊⋯⋯」
　　百後面的話我有些左耳進右耳出了。一方面自然是因為他醉得口齒不清，還有⋯⋯面對百話語中明顯的高昂情緒，我的顧慮和擔憂似乎都成了無謂的空想。
　　難道我是過保護的家長嗎？偏偏他又喝得那樣醉，我要說教也不是，要對他噓寒問暖也不合時宜，對醉鬼發脾氣想來也沒有用。實在太讓人洩氣了。
　　「千、千！」
　　「我在聽哦。」如果我沒有回應的話，百一定要停下來確認我正在聽著，才會繼續說下去。這個習慣無論他是清醒或喝醉都不會改變。即使我不太確定現在到底算不算冷戰持續中，我還是覺得這樣很可愛，「剛剛說可能會接到新的廣播節目吧，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唔、嗚⋯⋯千⋯⋯」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電話那邊的百忽然發出哭泣似的嗚咽聲。我忽然又緊張起來，忍不住焦急地問。
　　和我的急躁是正反對，百磨磨蹭蹭地、囁嚅著我聽不懂的模糊音節，在我反覆追問下才擠出極細聲、勉強讓人聽懂的破碎語句。
　　「⋯⋯好想見面⋯⋯對不起⋯⋯」
　　今晚我肯定沒辦法安穩睡覺了。至少現在無法做到。
　　我得去接我重要的搭檔啊。

　　／

　　百參加聚會的地點是藝人常去的居酒屋，以前我也曾經去過一兩次，並不是太難找。至少比從百顛三倒四的話裡問出地點容易太多。在接到那通電話大約半小時後，我就站在店門口了。
　　一推開門，談笑聲和酒氣就一股腦地竄出，熱烘烘地撲在我身上。我不喜歡那股氣息，皺了皺眉才踏進滿室嘈雜之中。
　　「打擾了，我是Re: vale 的千。」
　　「咦咦！千さん？！那個千さん？！」
　　「千さん？真的假的！」
　　確實大多是我不認識的人。在我走進去自報家門之後，有不少眼生的傢伙瞪大眼睛看向我這裡，很驚訝的樣子。
　　「哦——千くん也來啦！」唯一一個看上去有點眼熟的中年男性高舉著啤酒杯，醉醺醺地朝我喊道，「既然來了也過來喝一杯啊！」
　　我記得對方是某個綜藝節目的製作人，我只上過他的節目一兩回，大概都是為了宣傳連續劇吧。但百似乎和他頗有交情。
　　「謝謝您的邀請，不過我是來接百回去的。」我平靜地微笑，眼神卻不住飄去環視居酒屋內。
　　之類的裝潢是和式的設計，除了幾組桌椅之外都是要脫鞋的半開放式榻榻米包廂。我粗略看了一圈，沒看見百。
　　「Re:vale還是一如既往地感情好啊！哈哈哈！」那位製作人大笑道。
　　畢竟是百相熟的節目製作人，看起來也是這裡最資深的業內前輩，平常的我或許還會有點耐心和他說幾句話。但我現在急著想帶百回家，口中便只有「是呢」一類的敷衍回應。幸好對方相當醉了，根本也聽不進我說什麼。

　　「那個⋯⋯千さん、要找百さん的話，他似乎在後面那裡休息⋯⋯」
　　一個栗色短髮、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孩子有點怯怯地跑來我旁邊說道。是我完全沒有印象的臉，或許是剛出道的新人吧。不過話說回來，我有這麼可怕嗎？
　　「那麼、可以麻煩你帶我過去嗎？」
　　「可、可以的！請跟我來！」栗髮新人結結巴巴地說。
　　我跟著他往另一區座位走過去，一眼就看見靠在牆邊縮成一團的百。他臉上一片醉酒的酡紅，閉著眼睛像是正睡著的樣子。只是他似乎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皺起眉頭，又咂咂嘴。
　　「百、百。起來了。」我輕晃他的肩喊道。他卻沒有要清醒的樣子，只悶哼著動了動。
　　我沒辦法，只好繼續喊他的名字，伸手去拍拍他的臉。可能我本來就低溫的手還帶著深夜的涼意，對他因醉酒而火燙的面頰來說太過冰冷，百先是用力揉揉臉，才緩緩睜開眼睛。
　　「嗯⋯⋯千？」
　　「是我哦。」
　　「百ちゃん、還在做夢⋯⋯？」
　　「不是夢，是真的我哦。」
　　「是百ちゃん喝太多了，出現最想看到的幻覺了嗎⋯⋯」
　　「不是幻覺。我可是特地來接你的，如果是幻覺我會很困擾啊。」
　　我摸摸他發熱的頰側，又替他順了順凌亂的頭髮。
　　「達令好紳士⋯⋯好帥⋯⋯」他含糊地說，像大型犬一樣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掌心，露出滿足的笑容。他太醉了，笑容裡都是小孩子似的傻氣。真可愛。
　　「我知道。好了，該回去了⋯⋯腳伸出來。」我幫他穿好鞋子，再半拖半抱著讓他站起身，「百，可以走路嗎？」
　　「嗯⋯⋯」
　　「要背你嗎？」
　　「不行⋯⋯百ちゃん很重的⋯⋯」
　　他說是這麼說，卻整個人軟綿綿的靠在我身上。比起拒絕更像在說夢話。
　　「只是到店門口而已。」
　　我還是半強迫地把他背起來了。他幾乎不能說是醒的，也就沒有反抗。背著他對我來說確實是有點吃力沒錯⋯⋯但起碼我也是二十六歲的成年男性、可以在演唱會上唱跳三小時的現役偶像，背著百走幾步路還勉強做得到。
　　「不好意思打擾了聚會，我今天就先帶百回去了。」
　　我在一片起哄的口哨聲、吆喝聲之中向眾人告辭，又回應了那位製作人「下次和百くん一起來喝酒」的邀約，才帶著百離開店裡。

　　因為剛從室內走出來的緣故，深夜的空氣感覺比剛才更冷了一些。百可能是又睡過去了，腦袋軟綿綿地靠在我肩頭，帶著濃濃酒氣的吐息平穩地呼在我的頸窩裡。有點癢。濕潤、又溫熱。連著他貼在我背上的身體，全部都是暖的。
　　車子停在店門旁，不過幾步就到了。還要再多走一點的話，我大概也撐不住。
　　我讓他在副駕駛座坐好，確認了安全帶好好繫上之後，才微微喘著氣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因為不想吵醒百，我沒有打開收音機或是音樂，車裡就只有他沉沉的細小鼾聲。直到離家剩下最後一段路，我才聽見身側傳來他睡醒的低低呻吟。
　　「嗚嗯⋯⋯」
　　「百，睡醒了？」
　　「千⋯⋯」
　　前面的燈號轉成紅色。我踩住煞車。
　　「都這麼晚了，還讓千來接我⋯⋯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百坐直身體小聲說道。他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一雙眼小心翼翼地往上看向我。
　　「來接搭檔回家是很普通的事吧。」我和他對上視線，用平和的語氣說。
　　因為爭吵而起的慍怒早在那通電話裡全數消散了，在他說出「好想見面」的時候。百總是說我很紳士又溫柔，只要他先道歉，我一定會原諒他。實際上我根本不是他口中那種善良的傢伙，只是個無法忍受他不在我身邊的寂寞、卻抓住他心裡柔軟之處，引誘他先開口的狡猾男人。
　　「但是，千不喜歡來這種地方吧⋯⋯對不起，硬是打電話給你⋯⋯而且我還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是我今天說得太過分了，抱歉。」
　　「千⋯⋯」
　　深夜的紅燈總是很長，還足夠我把早就該告訴百的話說出口。
　　「我⋯⋯很擔心。百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聚會喝得那麼醉，也不想看你那麼辛苦應酬。因為我、很重視百。」
　　因為清楚自己不擅長把想法說出來這點，我怕如果停下來的話就無法再繼續說下去，索性一口氣說完，才重新將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好像被我說的話嚇到了，驚訝地睜大眼睛，雙唇開開合合數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震驚的樣子太過可愛，我覺得有趣，又想掩飾自己剛剛說出真心話的羞恥尷尬，乾脆轉移話題：「⋯⋯還有，我叫醒你的時候，你還說了『這是百ちゃん最想看到的幻覺嗎』。百真的很想見到我呢，呵呵。」
　　「嗚～才不是只有我！世界上沒有人會不想見到千啦！」
　　「我倒是只要見到百就夠了。」
　　「呀啊，達令真是的，又說這麼帥的話～」百小聲卻愉悅地說。他的眼睛在光線昏暗的車內似乎是最明亮的東西了。應該是照進車裡的月光大半都落入了他眼中，才釀出他眼瞳那樣微醺的玫紅色。
　　他對我來說原本也就像明月一樣。
　　「回家吧。」
　　「嗯。」
　　燈號換了。我重新看向前方，往家的方向開去。


Fin.


＊


其實本來只想寫一千字，好好笑。